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棠樾居小掌柜12之生死劫

当歙县的瘟疫渐渐平息之时，锦夫人却开始上吐下泻，吃了几剂汤药以后并无好转，逐渐发展成高热不退，卧床不起，这和感染瘟疫的症状十分相似，一时间合宅恐慌，惴惴不安，锦老爷打发了伙计们各自回家，又和旭凤安顿隔离好即将临盆的锦觅，在和旭凤轮班不眠不休照顾锦夫人三天过后，锦老爷也病倒了。这个时候，死人堆里爬过无数次的小掌柜心中也暗暗恐慌了起来，一方面他要照顾好爹爹和娘亲，一方面还要安抚好锦觅。他心知锦觅不会感染瘟疫，但是若爹爹娘亲凡人肉胎过不了这一关，锦觅会如何真是不敢想象。死容易，生不易，最难的便是死里求生。

     那日安顿好爹娘，小掌柜暗中唤来阎罗王询问，想把锦老爷和锦夫人一并带回魔界。凡人要度忘川，进黄泉，唯一的办法就是舍了这副躯壳，以魂魄归去。可是这样做风险太大，水神风神尚未修得仙身，如果是强行入了冥府，很可能只有灰飞烟灭一个下场。锦觅日日泡在书房，为爹娘配制新的药方，一口拒绝了小掌柜带他们回魔界的提议，长生不老药的希望一点点磨灭，与父母相伴的时光不知还能有多少，她已经冒不起这个风险了。

       爹娘生病，小掌柜忙着照顾，锦觅脸上十分淡定，并未日日愁苦，她知道大家都担心她腹中即将出世的孩儿，于是反而装出一副笑脸来相对，锦老爷和锦夫人亦是坚强相对。一时间棠樾居四人倒有三人脸上日日挂着强撑着互相安抚的微笑，只余了小掌柜一人日日皱紧了眉头，他早发现锦老爷和锦夫人并不是简单的瘟疫，而是阳寿将尽，药石无医，他不敢告诉锦觅，心中暗暗期待这个没心没肺的傻媳妇儿莫要发现，能拖到小白鹭降世人间，让爹爹娘亲能看到小孙孙最好了。

       魔子临世之期终是到了，药王派了座下最好的岐黄魔医辛夫人来为魔后保驾护航，锦老爷和锦夫人强打起精神，为女儿在门外挂上祈福防灾的香囊，一份一份准备好了产后整整一个月补身的药膳，把小白鹭从降生到十六岁的衣服一件一件收好了两大箱，锦夫人跪在佛前祈求佛祖能够保佑她的觅儿平安顺遂的产下麟儿。

       辛夫人是个外貌极为普通的老妇人，慈祥得像隔壁搂着乖孙颐养天年的老夫人，既不像骇人的罗刹，也不似妖媚的妖娘。她见过魔尊魔后之后，缓缓的在长桌上摊开自己的包裹，仔细擦拭一件一件银光闪闪的精巧器具，有不同大小的刀剪，有钳子，骨锯，还有一套大小不一的银针。锦觅见了突生一种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感觉，紧张得攥紧了小掌柜的手，冷汗都渐渐冒了出来。小掌柜将锦觅搂在怀里，轻轻安抚。摆好器具，辛夫人又引来一道温泉水，盘旋流动在锦觅的床前，准备好一切后，才来为魔后请脉。

      辛夫人请脉请得仔细，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不时抬头看看尊上搂着夫人，悉心安抚她的阵痛。

      “启禀尊上，夫人和世子目前一切安好。只是世子在这凡间出世，不可用灵力震痛，不免要苦了夫人多担些痛楚，待世子出世之时，还请尊上在外护法，避免世子的魔气窜出，引起不必要的麻烦。”辛夫人奏道。

       “你可有法子能保夫人和世子无虞？”魔子在凡间降临不知会有何变数，魔尊皱紧了眉头。

      “这便要看今日分娩的具体情况了，现在还不好说，不过尊上请放心，老身行医多年，自会妥帖处置各种意外。”

      “本座不要什么意外！”魔尊的脸瞬间就黑了下来。

      “虽然尊上贵为魔界至尊，可在今日，夫人世子两条命都交在我手里，相信尊上除了信我也没有别的法子了。”魔界大多是性情中人，不卑不亢。

       “凤凰，你出去照顾好爹娘，这里有辛夫人在就行了，我相信她。”锦觅心里还是十分忧心父母。

      “有夫人这份信任，老身自当全力以赴。尊上还请出去吧。”辛夫人亦下了逐客令。

      魔尊心下忐忑不安，设好一道牢固的结界，默默退出了房间。

      小掌柜走了，又一波阵痛袭来的，再无枝可依，四肢百骸仿佛被人卸掉了关节，再以刀斧加注，痛到全身都在颤抖，锦觅忍不住惨叫出来，却被辛夫人在嘴里塞了一块毛巾：“夫人，此痛需忍着，不可大叫，白耗了体力。”

       “魔子临凡世，此乃夫人的劫数，若度此劫，万事皆宜，若度不过此劫，不知要贻害多少无辜。魔尊与夫人鹣鲽情深，若是他在，夫人反而有了退路，无法全力以赴，今日夫人的同袍唯有腹中世子，再加老身一人，还望夫人打起勇气，全力应战。”阵痛消失的那一瞬，仿佛置身西方极乐净土，再无半点烦扰。辛夫人的话不疾不徐，却生生将锦觅拉回残酷的现实。

      小掌柜在门外听得此语，心痛如绞，他与锦觅岁月静好不过短短数载，不知此生又是何人挥得一双翻云覆雨手，将他所爱，搅得劫数重重。不过还没等他陷入愁苦，对面屋中锦氏夫妇又起了异样的仙泽，小掌柜叹了口气，锦觅，锦觅，如今你我各有一战，没有我在，你可一定要挺过来啊。

      这边厢锦觅勉力抓了辛夫人的手，指尖因疼痛抠得发白，“辛夫人，无需担忧，要我做什么都可以，一定帮我挺过此劫，这里任何一个人都不能有事。”刚刚说完，便觉两腿之间一股热流涌出，浓重的血腥味弥漫了整个房间。辛夫人用力掰开锦觅的手指，活动活动被抓出血印的手掌，来为锦觅清理：“夫人现在什么都不用做，痛时请务必忍住，不要乱叫乱动，不痛时吃点东西补充体力，这是头胎，待到魔子出世，约摸还要痛上四个时辰，或许更久也未可知。”

       这疼痛煞是异样，锦觅也曾刀剑加身，也曾误杀所爱，也曾被忘川幽灵噬体，那时痛到极致，心如死灰，大梦不愿醒，恍惚间睡去晕去或醉去，再不济也有护体灵力保自己如鸵鸟般求得虚幻的安乐。可是此番不行，她必须用自己的意志直面这一波一波越来越剧烈涌过来的疼痛，不能喊，不能动，不能晕，不能睡，只能用最清醒的感官来感受小白鹭一丝一丝辗转碾过母亲的血肉之躯来至人间，为他护航，为他助力，此时，锦觅方深刻理解了，何谓父母之恩昊天罔极。

      或疼或止，天堂地狱间反复辗转了无数个来回，锦觅满身大汗，精疲力竭，在疼痛的极致就要昏过去，辛夫人取了一根银针扎入锦觅手腕，轻轻唤道：“夫人勿要睡去，勿要睡去，魔子已经快准备好了，再候片刻，需得夫人凝聚灵力，消除魔子吸附的瘴气，控制他的灵力，再助他一推之力。”锦觅被银针唤醒，暗咬银牙，手上攥紧了，强行唤醒自己的意志，在下腹最痛之处缓缓运行护体灵力，只待最后一刻。

      “夫人，就是现在了！”疼痛感达到史无前例的高峰之时，锦觅直觉小腹一股强大的灵力混着瘴气突然爆发，自身的灵力亦是暴涨，裹了小白鹭的瘴气瞬间分解无形，不过瞬间，锦觅手一松，灵力抖降，辛夫人喊到：“夫人务必坚持住，待老身助夫人一臂之力。”一把银亮的小刀亮了出来。锦觅拼尽全力汇聚灵力，同时大喊一声，“动手呀！”

       此时，锋利的刀刃割开皮肉，锦觅没有分毫感觉，伴随着这一刀，一只极其漂亮的小白鹭围着一朵金光灿灿的霜花绕屋一周，把魔尊的结界晃得金光灿灿。一声婴儿的啼哭宛如天籁之音，锦觅的神识突然变得异常清醒，敏锐的感觉到结界之外有两股熟悉的仙泽缭绕盘旋，却来不及多想，怀里便被塞了一个皱巴巴血糊糊的婴孩，突然间所有疼痛全部消失，如释重负，只余下辛夫人给她缝合伤口之时麻麻的蚁噬感。锦觅突然间感悟，若是能赢得战役，便是挨上几刀也没有什么，凤凰这满身伤疤便是这样来的吧。

       待辛夫人收拾好锦觅和房间，打开门时，小掌柜，锦老爷和锦夫人一同步入。辛夫人行了一礼：“恭喜尊上，喜得麟儿，恭喜水神，风神，回归仙身。”锦觅闻言，心中大震，抬头一看，水神和风神含笑立在门前，衣袂飘飘，仙泽大盛，“爹爹，临…娘亲,你们回来了！”方才那般痛楚都未落的眼泪此刻止也止不住，娘亲走至床前，搂了锦觅，替她拭了泪，“觅儿莫哭，你才生下棠樾，哭不得的。”

       见他们一家团聚，小掌柜默默抱了新生的小白鹭，在辛夫人的指导下，到温泉水中清洗新生儿，趁人不注意，收了眼角一滴泪。

       锦觅心中欢喜，却不知这凤凰用了什么法子换得爹娘仙身，转头一看，这傻鸟搂了洗干净包好的儿子，笑的眉眼弯弯，幸福满溢，便是成亲那日也不见这样高兴，不禁心中有些气恼，便冷冷问道：“生了儿子便这般开心，你家是有王位要继承么？”小掌柜闻言抬头看看锦觅，尴尬一笑，不好意思的摸摸鼻子，把小白鹭交到风神怀里，过来给锦觅顺毛。爹娘笑着摇摇头，去和辛夫人商讨之后的照顾，把空间留给他们一家三口。

       接下来的一个月几乎是锦觅此生最快活的日子，虽然小掌柜的眼神时时带了一丝忧伤，爹爹和临秀姨从不提及要不要和他们一起回魔界，但锦觅的心愿全了，身体也迅速复原，元灵突然金光闪闪，灵力也进展飞速。每日里有凤凰和爹娘相伴，白鹭一日一个变化，着实喜人。等到满月这日，水神和风神抱着白鹭，坐在葡萄架下，要锦觅为他三人做一幅丹青，小掌柜给锦觅备好书案和笔墨纸砚，锦觅开心的画了半个时辰，待做好丹青喊爹娘来品评时，却见水神风神将白鹭交给小掌柜，含笑说了句：“觅儿，再见了。”